冬月既过,大虞北境的天便铅块一般阴沉地压下来,北风如阴兵寒将负着凛冽的风刃长驱直下,雪密密麻麻织成一张棉纱大网,笼罩在整个大虞的中心版图之上。
江州岁前米价微腾,百姓因此稍微减少了囤粮,以至于江州各大米行余粮颇丰,赈济粮仓也颇有盈余,多少定了定姜恒的心。
姜恒加紧了城内外的巡逻,随着雪势渐猛城外的巡逻小队也日渐难行,不得已便放弃了巡逻城外零散村落的计划,仅在城墙附近搭建了一个营点,反应城外民众灾情。
“少夫人,这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明月卷帘隔窗往外看去,雪光映得她的脸透亮,“听小厮们说,城外已是积雪没胫,有些零散的村落房子被雪压塌了人被困在废墟里,城外的营点派了官兵去营救,也不知怎么样了。”
炭笼里的松香炭在暗火中发出“哔啵”的微小裂声,松木香气与热意充盈着整个暖阁,厚重的缎面棉帘严严实实地贴着门窗,连一丝寒意都透不进室内。
秦音穿着半新不旧的藕荷色团花暗纹立领窄袖袄子和篾黄色的褶裙,堪堪露出鞋面,披着一条芦穗灰的长褙子,坐在糊了月白纱的窗下书桌边执笔算账。她左手在算盘上拨得飞快,右手在纸上写写画画,眉头微微蹙起,根本没听到明月的话。
最近姜夫人不仅让她帮着管家里的账,还让她学着算铺子上的账,于是每日晨光一线的时候她便要起身,正是年关账目繁杂,一日下来瞧得头昏脑涨也是正常,有时一头扎进账簿里哪里还晓得外面晨昏日落,只觉得近日下了雪,这雪光混着日光照在纸上格外刺眼了些。
“姐姐姐姐!”外间传来一阵喧闹,云娘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秦音从账簿里抬头,茫然地看着一个火红的团子弹射到自己身上。
“哎哟我的小祖宗!”云娘拿手去冰秦音的脸,惹得她皱起脸惊呼了一声。
怀里的红团子咯咯地笑起来,小小的脑袋钻到她胸前看她桌上的账簿:“姐姐也在做功课,且歇一歇,陪陪云儿嘛。“
“你这捣蛋鬼又去园子里疯跑,发了一身汗小心受风,到时候我可不去看你。”话是这么说,秦音还是调整了坐姿让怀里的云娘坐得更舒服些。
云娘闻言便依偎在她胸口撒娇,直把秦音哄得“收回成命”才肯罢休,秦音抱着她不好算账,这才从书桌边起身往小榻边去,明月命人在小厨房把温着的糕点拿来,秦音令她多取一碗酪子,免得小孩子不爱喝茶,吃糕点又嫌太甜。
“你夫子呢,怎的就你一个人?”秦音替她擦了额上的汗,又理了理衣领,“瞧你这头发都跑乱了,来我给你重新梳头。”
云娘高兴地坐到镜子前,看秦音给她拆开头发,踢着小腿道:“夫子说城外灾情吃紧,不少百姓被大雪压塌了房子,她准备出城帮忙大哥不许她一起,所以她只能回家同爹娘商量赈灾的事啦。“
秦音梳头的手停住了,问道:”这么严重了吗?“
明月回话:“是的,如今城外营点每日派兵搜山救援,晗郎领兵打先头已经进山了。“
“大哥好厉害,要是我长大也和大哥一样厉害就好了。”云娘说起她大哥总是崇拜的,“在她看来大哥没有不好的,只一点不好就是音姐姐做了他娘子就不能做自己的娘子了。
“……那他没事吧?”秦音手下不停,闷声问道。
“不知道呀,不过大哥吉人天相,总是没事的啦。”云娘童言童语乐观得很,一点都不担心她英勇神武的大哥在这小小的雪灾中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听清远堂的丫头们说晗郎身先士卒去的是丰乐山最深处,并不是郭外近郊那些村庄,已去了两日了还未归营。”明月小声地道。
没有人特地来向她禀报这件事情,可能姜夫人也知道她心里有怨,只是倒也怨不至此。她低声问明月:“他们去了多少人,可还是他平日领的亲兵?”
明月惊喜地笑了一下,回道:“去了十人,都是晗郎亲自带出来的亲兵,少夫人莫担心,三小姐说的对,晗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平安归来。”
秦音见她表情,也不由得心想自己平日里是否真的表现得过于憎恶姜晗了,她刚给云娘梳好头,清远堂的丫头便来传姜夫人话让她去清远堂商讨赈灾之事。
她一直不喜欢清远堂,不仅是因为清远堂的建筑构造显得宏大威严,更因为这里是姜府的权力中枢沉闷压抑令人难以呼吸。
清远堂最里的暖阁套间是姜恒夫妇的寝室,云娘拉着秦音穿过安静忙碌的丫头们一路小跑进了暖阁,又像小炮弹一样弹射进了姜夫人的怀里。
“娘!”云娘在姜夫人怀里腻乎,小丫头一招鲜吃遍天,光是撒娇就能令一贯严肃的姜夫人冰消雪融,“我刚好在音姐姐那里吃酪子,遇上碧云来唤,就一起来啦!”
姜夫人拢着她微笑,她一向宠爱小女儿,无论什么事在云娘身上总能令她宽容三分。
“整日就知道缠着你嫂嫂,扭股糖一般也不知羞。”姜夫人笑着点了点她额头,云娘做了个鬼脸把头藏进她怀里。
秦音进门便见顾慎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