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青看一眼时间:下午三点整。与此同时,窗户那头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小川,有好一点吗?爸爸给你带了药和白粥,起来吃了再睡吧。”
语气与记忆中丝毫不差。若非倪青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恐怕也会被他这幅模样蒙骗过去的。
就像当年的洛川。
魏智强是个很高明的猎人。他的很多举动都并非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爱”。因此,他会像世上其他父亲一样,出于真心地关爱自己呵护自己,事无巨细,相比起那位从来不管自己的母亲,显然更像自己的亲人。
曾经的洛川以为,自己当真如此幸运,遇见了好人。
直到这个雪天,她才幡然醒悟。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和母亲结婚、让她们从逼仄的出租屋搬进宽敞的楼房、帮母亲偿还债务、给母亲四处玩乐的自由、包揽洛川的教育和生活,都不过是他预先支付的“代价”。
而洛川要为此付出的,是她天翻地覆的人生。
腥甜的气息充满口腔,倪青咳嗽一声,向旁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血丝很快如殷红的落花般凝在雪地上。
无需再回忆什么了。重要的并非对方做了什么,而是自己要如何对待。
洛川向来睚眦必报。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大病初愈,长久站在雪地里的倪青身上落满了雪花,头顶蒸腾出的水汽一波波带走体温,使得浑身冰得像块铁。
然而倪青越发热血沸腾。
她眯起左眼,抬起手臂,瞄准了窗玻璃最薄弱的位置。
咻——
坚硬的石块随飞溅的玻璃一同落入屋内,大半被厚重的窗帘挡下,其冲击力却足以掀开窗帘的一角,将天光导入昏暗的室内。
哗啦——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外跃入,稳稳落地时,房内男人脸上猥琐的笑意尚未消散。
哪怕过去了二十年,她仍清晰地记得这房间的布局,倪青没有半点多余动作,绕过床尾箭步上前,一击勾拳狠狠砸中魏智强的下巴。
魏智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哀嚎,仰脖向后倒去,后脑碰上书桌的一角,登时晕头转向。
倪青仍嫌不够,揪起他的衣领,把他的脑袋重重往桌脚摔了几下,抬腿又是两脚踹中他的下腹,眼见此人确实丧失了反抗能力,方才撒开他,扭头对裹着厚重被子蜷缩成一团的洛川伸出手:“跟我走!”
对视的一刹那,两人都有了一刻的愣神,随即,洛川率先反应了过来,撒开攥着被角的手,极其利落地翻身下床,披上外套,握住了倪青的手。
“走!”洛川出乎意料的坚定将倪青飘摇的神志唤回体内,她下意识地与对方十指相扣,带着洛川,十六岁的自己,向外奔去。
单元楼昏黄的玻璃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一片萧瑟,一片寂静。两个少年一齐推开它,踏进屋外的大雪纷飞。
……
雪地并不好走,白茫茫一片也很难辨认方向,倪青寻着记忆找到小区偏僻一角的小路,却是实在不记得该往哪里走才能摸到那扇年久失修的偏门。
“那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扭头撞上洛川清澈的眸子,透得像块蓝冰,“我知道小门在哪儿。”
对啊!倪青眼睛一亮——三十六岁的洛川忘了,但十六岁的洛川怎么可能不认得路嘛!
倪青讪讪一笑,深觉自己是被一时的热血冲昏了头,也顾不得丢脸,赶忙后撤一步让到洛川身后,请她带路。
在此生活了一年多,洛川对此十分熟悉,很快找到了几条狭窄的弄堂,左拐右拐之后,c市中心医院的红十字架便近在咫尺了。
“从那个门进去,走两百米,就是住院楼了。”洛川指着不远处的半掩的铁门道。
倪青先是点头,随后惊愕:“你怎么知道——”
洛川浅笑,提了下自己的衣领。
倪青低头一看,明白了。
在倪青淡粉色的羽绒服之下,露出了条纹蓝病号服的半片领子。

